七月末的成都，热浪裹着湿气像张密不透风的网，连呼吸都带着黏腻感。我们六个扛着蛇皮口袋的身影，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刚走几步，额头上就沁出了汗 —— 每个口袋里都裹着辆公路自行车，提手勒得掌心发疼，口袋边缘蹭过往来的人群，偶尔露出里面的车架，引得路人频频回头。
先去安检口排队，蛇皮口袋往传送带上放时，安检员特意凑过来问：“这里面是自行车吧？拆了车把的？要包装好哦，要不然过不了安检哦！” 我们赶紧点头，看着传送带载着车子缓缓进入安检机，屏幕里能清晰看到碳纤维车架的轮廓。等取车时，指尖碰到口袋外层，已经被站台顶的太阳晒得发烫。扛着车往站台走，柏油地面的热气往上冒，鞋底都能感觉到温度，车把上挂着的骑行头盔晃来晃去，内衬里积的汗蹭到脖子，又添了层热意。连背包侧袋里露出的能量胶包装，都被晒得微微发软，却依旧透着股按捺不住的蓄势待发。
2025 年 7 月 29 日下午三点过，K1058 次绿皮车缓缓开进站台。我们扛着车顺着人流往前走，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，滴在蛇皮口袋上，很快就洇成一小片湿痕。车轮碾过铁轨的 “哐当” 声里，乘务员早就在车厢连接处等着，指着角落说：“这儿专门给你们留的，刚好放六辆车。” 我们小心翼翼地把拆了车把的公路车靠在角落，蛇皮口袋缝隙里漏出的碳纤维车架，在车厢灯的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，像提前把环湖路上的星星，悄悄装进了这节终于能感受到凉意的车厢。
一、绿皮车夜话：西宁前的冷与热
硬座车厢的座位挤得慌，我们六个分坐两排，脚边堆着锁鞋和码表。刚上车时，阿哲蹲在过道里刷环青海湖赛的视频，手机屏幕里，公路车编队贴着湖面飞驰，轮组转得只剩残影。“明天从原子城出发，咱们也得这个速度！” 老周拍了拍自己的车座，那是他新换的轻量化车架，据说平路能多冲半码，说话时，指尖还在车架纹路上来回摩挲。
大概夜里 11 点，车厢里突然热闹起来。我们抬头一看，过道中间不知何时躺下了一位藏族大妈 —— 她裹着件深色的厚藏袍，脑袋枕着个布包，身子直直地横在过道上，连鞋都没脱，呼哧呼哧睡得正香。旁边座位的乘客想过过道，踮着脚绕了半天，还是差点踩到她的衣角。没过多久，乘务员推着零食小车过来了，车轮 “咕噜咕噜” 响到大妈旁边，突然卡了壳。“大姐，麻烦让让呗？小车过不去了！” 乘务员弯着腰喊，声音放得轻，可大妈一点反应都没有，嘴角还微微张着，继续打呼。
乘务员又喊了两声，周围的乘客也跟着劝，大妈还是没醒。阿哲忍不住站起来，想伸手轻轻推她一下，却被旁边一位藏族大叔拦住了：“别碰她，她坐了两天两夜的车，去西宁看孙子，太累了。” 我们这才注意到，大妈的藏袍上还沾着些泥土，布包里露出半袋风干肉。乘务员叹了口气，只好把小车往旁边挪了挪，贴着座位边缘，一点一点往前蹭，车轮蹭到大妈的藏袍时，她只是皱了下眉，翻了个身，又继续睡。
后半夜的车厢，除了大叔的鼾声，又多了大妈的呼吸声。我摸出码表反复按，屏幕亮了又暗，上面预设的 “原子城 - 青海湖 - 原子城” 路线，像条没展开的绸带。膝盖上叠着的防风外套还带着成都的温度，可一想到西宁清晨只有几度，指尖就先凉了半截。“你说咱们能骑进 40 码不？” 小羽突然凑过来，声音压得低，手里攥着片暖宝宝，“我揣了十片，等下贴骑行服里，冻不着。” 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两盒能量胶，“喏，你一盒，明天爬坡用。”
凌晨 3 点多，大妈终于醒了。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，看到自己躺在过道上，又看了看旁边的零食小车印，突然笑了，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乘务员道歉：“对不起啊，太困了，忘了地方。” 乘务员摆了摆手：“没事，您歇着吧，到西宁还有三四个小时。” 大妈点点头，把布包抱在怀里，靠在座位边，又闭上眼睛，只是这次没再躺下，留了大半条过道出来。
早上7点，西宁站的冷风裹着高原的清冽撞过来，我打了个寒颤，赶紧把外套裹紧。下车时扛着裹着蛇皮口袋的公路车，正好看见大妈背着布包往出口走，藏袍的衣角在风里飘着，脚步却很稳。我们七手八脚拆了蛇皮口袋、装上车把，螺丝拧了又拧，老周蹲在地上检查轮组：“别马虎，等下到原子城还有 106 公里，得好好骑。”
二、西宁到中国原子城，106 公里的骑行
在西宁站旁的拉面馆，我们捧着碗牛肉面猛喝，热汤滑过喉咙，才算把身上的寒气逼走几分。7 点整，我们跨上公路车，正式往原子城出发 ——102 公里的路程，前半段多是缓坡，后半段会贴着草原走，老周提前查了路线，说 “匀速骑，中午就能到”。
刚出发时，西宁市区的路还有些拥堵，我们放慢速度，沿着非机动车道骑行，轮组碾过柏油路，偶尔遇到减速带，车身轻微颠簸，车把上挂着的水壶晃来晃去。小羽骑在最前面探路，时不时回头喊：“前面路口右转！” 我们跟着她的身影，像一串流动的银线，引得路边的行人频频回头。出了市区，路渐渐宽了，来往的车辆少了，老周喊了声 “加速”，我们同时发力，码表上的数字慢慢跳到 30 码，风从耳边吹过，带着城市外的清新气息。
前 30 公里的缓坡不算难，可骑到 50 公里处，坡度突然变陡，我换了小盘，踏频加快，腿还是有点酸。“前面有个补给站！休息五分钟！” 老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，我们推着车走过去，站在树荫下喝水，啃能量胶。补给站的老板是个当地人，看着我们的公路车，笑着说：“你们这车子好，骑原子城快得很！” 我们笑着应下，休息够了，又继续出发。
过了 70 公里，路终于平缓下来，两边的农田渐渐变成草原，远处的祁连山露出雪顶，像披了层白纱。风里飘着青草的味道，偶尔能看到牧民骑着马赶着羊群从路边经过，看到我们，笑着挥挥手。小羽突然加速冲出去，车架在草原旁划了个浅弧，她回头喊：“这路太顺了！” 我跟着加速，码表跳到 38 码，风刮得头发贴在脸上，鼻尖却能闻到青草的清香，连呼吸都变轻了。
中午 11 点半，我们终于看到了原子城的路标，所有人都来了劲，加速冲了过去。106 公里，骑了 4 个多点小时，跟预想的差不多。把车停在景区门口的休息区，摸了摸轮组，已经有些发烫 —— 刚才那段下坡，我几乎没怎么捏刹车，尽情享受着风灌进领口的快感。
7 月 30 日 12 点，中国原子城景区门口。天已经放晴，雾气散了大半，纪念馆的红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，温度计显示 12℃。我们卸下车上的背包，先去纪念馆参观。走进馆内，脚步不自觉放轻：黑白照片里，科研人员穿着旧工装在实验室里忙碌，锈迹斑斑的试验设备上，仿佛还留着当年的温度。“两弹一星” 展厅里，原子弹爆炸的影像在屏幕上亮起，整个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小羽拉了拉我的袖口，小声说：“原来我们骑了 102 公里过来的地方，这么不一样。”
下午没急着赶路，骑着车在金银滩草原上晃。阳光落在草地上，泛着软乎乎的光，远处的牦牛低头吃草，尾巴甩来甩去，祁连山的雪顶在阳光下亮得晃眼。阿哲突然喊：“比慢骑！超 10 码算输！” 我们笑着放慢速度，公路车慢悠悠地碾过路边的小石子，“哒哒” 声混着草原的风。傍晚住民宿时，藏族老板看着我们的车，笑着说：“这车子快，明天环湖肯定顺利！” 我们笑着应下，回房换了湿透的骑行服，躺在床上，满脑子都是第二天 180 公里的路。
三、环湖首日：高原缺氧，147 公里的遗憾与调整
7 月 31 日 6:00，原子城的风更冷了，温度计显示 5℃。我们把能穿的都裹上，暖宝宝贴了四片，连脖子上都绕了围巾。老周检查完所有人的码表，指着屏幕上 “180 公里 - 黑马河” 的路线：“今天争取 5 个半小时到，大家保持节奏！” 喊完 “出发”，六辆公路车同时发力，轮组在晨光里拖出浅影，很快就把纪念馆甩在了身后。
前 20 公里是平路，编队稳定在 35 码。风里带着湖水的湿气，吹在脸上像小针扎，可越骑，身上的暖意越足，后背的汗慢慢渗出来，贴着暖宝宝，有点烫。“保持踏频！别掉速！” 小羽骑在我旁边，声音被风吹得飘，却格外清楚。她偶尔超到前面，又放慢速度等我，车把上挂着的水壶晃来晃去，反光落在路面上。
骑到 50 公里处，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—— 呼吸变得急促，明明没怎么加速，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，连说话都没力气。我看了眼旁边的阿哲，他也皱着眉，骑车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。“停一下！” 老周也察觉到不对，率先减速，“是不是缺氧了？” 我们靠在路边，摘下头盔大口喘气，小羽从背包里掏出氧气瓶，分给每个人吸了两口，“刚才查了，这里海拔快 3200 米了，咱们可能没适应。”
休息了十分钟，重新出发时，速度明显降了下来。原本能轻松保持的 35 码，现在只能维持在 28 码，每蹬一下都觉得费劲，腿上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一半。路过补给站时，老板看我们脸色不好，说：“你们第一次来高原吧？这时候缺氧正常，别硬撑，慢慢骑。”
下午的 15 公里陡坡，成了最大的考验。我换了最小的盘，踏频压得很低，还是觉得呼吸跟不上，眼前甚至偶尔发黑。阿哲骑到一半，直接跳下车推着走：“实在骑不动了，再骑要晕了。” 老周也没再催，只是说：“安全第一，今天骑到哪儿算哪儿，找个就近的镇子住。”
下午4点 点多，我们骑到了黑马河镇 —— 码表显示 147 公里，离计划的 180 公里还差 33 公里。虽然没完成目标，但没人抱怨，毕竟高原缺氧的难受劲，比想象中更磨人。找了家民宿住下，老板给我们煮了姜茶，说：“明天早点出发，适应了海拔，骑起来就轻松了。” 我们喝着热姜茶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草原，心里默默调整计划：明天要多骑点，把今天落下的路程补上。
四、归程：205 公里的坚持与大风考验
8 月 1 日 6:00，黑马河镇的温度 7℃。经过一晚休息，缺氧的症状好了不少，我们简单吃了点面包，贴了暖宝宝就出发 —— 今天的目标是骑回原子城，算下来要走 205 公里，比原计划多了 25 公里，所有人都铆足了劲。
沿湖公路像条银色的带子，绕着青海湖铺开，路面平整得很。刚开始骑，我们就明显感觉状态好了很多，编队能轻松维持在 32 码。小羽骑在最前面，时不时喊着口号：“加油！今天把昨天的补回来！” 我们跟着她的节奏，过弯时不用说话，自然就放慢速度，切过弯心再加速，动作熟得像练过千百遍。
10 点时，风变柔了。湖边的候鸟成群飞过，我们停下来拍了会儿照，小羽捡起块鹅卵石，用指甲在上面画了个小小的车轮印：“留个纪念，下次来还找它。” 重新出发后，老周提议加速，码表很快跳到 36 码，风从耳边呼啸而过，带着湖水的清凉，一点都不觉得累。
中午在补给站吃盒饭，米饭就着咸菜，却吃得格外香。阿哲扒着饭说：“现在感觉能骑 50 码！” 小羽立刻抬眼：“别吹牛，等下平路试试！” 饭后休息了半小时，我们继续赶路，离原子城越来越近，心里的期待也越来越满。
下午 2 点多，骑到离原子城还有 40 公里的地方，天气突然变了 —— 原本柔和的风瞬间变得狂暴，迎面吹过来，像有无数只手在往后拽车。我赶紧减速，码表上的数字从 35 码一下子掉到 20 码，即使把身体压得很低，还是觉得车把在晃。“抓稳车把！别慌！” 老周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，他骑在最前面，尽量帮我们挡住部分风阻。
风越来越大，路边的草叶被吹得贴在地面上，连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喊。小羽骑在我旁边，脸被风吹得通红，却还是咬牙坚持：“再坚持一下！快到了！” 我猛踩踏板，腿上的肌肉绷得发紧，每蹬一圈都要用尽全力，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，却没心思擦 —— 只要一松劲，车子就会被风吹得往后退。
就这样顶着大风骑了将近 2 小时，终于看到了原子城纪念馆的轮廓。所有人都来了劲，使出最后力气加速，即使风还在扯着车子，码表还是慢慢跳到了 28 码。下午 4 点半，我们冲过景区门口那根无形的终点线时，没人捏刹车，车又冲出去好几米才停下。
跳下车的瞬间，我们忍不住抱在一起，骑行服被汗水浸透，脸上还沾着风吹来的尘土，却笑得格外欢。老周看着码表喊：“205 公里！咱们做到了！” 第二天晚上在西宁聚餐，我们把公路车停在餐馆门口，隔着玻璃看，车架上的土还没擦，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好看。
举杯时，老周说：“下次咱们骑更长的路线！” 小羽举着杯子喊：“我肯定最快！” 酒杯碰在一起，发出清脆的响。我看着眼前的人，想起这几天的路：成都站台的热浪、绿皮车上藏族大妈的鼾声、西宁到原子城 106 公里的骑行、高原缺氧的难受、顶风骑完最后 40 公里的坚持…… 忽然明白，这场骑行最难忘的，不只是风景，还有路上遇到的挑战和伙伴们的并肩作战 —— 是缺氧时互相递来的氧气瓶，是顶风时一起咬牙的坚持，也是冲过终点时共同的欢呼。那份藏在细节里的热乎劲儿，比任何风景都珍贵。
风还在吹，像在说：下次，再一起出发。